天空灰蒙蒙,沉甸甸的乌云仿佛随时都会爆发成倾盆大雨。
我费了好大的力气,拖着发烫疲劳的身子,回到30年前她离开的那个地方,坐在栏杆边。
医院顶楼平地空无一物,栏杆另一处显而易见地站了一个女孩。女孩双手在栏杆上交叉,往下看,神情像一个在看海的人般坦然自若。
女孩会像她一样,一眼瞬间,义无反顾地往下跳吗?我不禁想。然后左手按着地面,踉跄站起身,鞋底和洋灰地发出很大的摩擦声。
这声音惊动了女孩,她1秒之内朝我看来,五官似曾相识。
女孩歪头端详我的脸孔,不久后说,“您是阿都拉萨伯伯吗?”
我在脑袋搜寻记忆,几分钟之后才想起原来她是我住院时和我说话的医生女孩。
“您的手擦伤了。”医生女孩拿起我的左手,“我带您下去清洗吧。您有病在身,体抗力弱,容易受细菌感染。”
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左手掌被粗糙的洋灰地摩擦损失,渗出少量的血,同时感受到疼痛。
“不用了。”我把手放入口袋,“你观察力真好。”
医生女孩微笑。
“你怎么会在这儿?”我问,“不是应该在病房里吗?”
“突然想看看更高楼的视野。”女孩说,“很多事情想不透。”
“想不透就别想,船到桥头自然直,顺其自然就好。”我说,重新盘坐在地。
“伯伯,您会愿意和抑郁症患者在一起吗?”女孩坐在我旁边,“您会全心全意地爱她,即使她没法回报同等的爱吗?”
我笑了,笑了很久,笑得眼泪流出眼角。
“我爱她,管她得了什么症,管她的脾气是好是坏,管她一哭起来有多难搞。”我说。
“真的吗?”女孩用纯真的眼神看着我。
“这个社会对抑郁症患者有太多偏见和不解,其实他们比我们更加懂得爱,懂得珍惜爱他们的人。”我说。
“您不觉得他们是一种负累吗?”女孩问。
我摇头,想起她阳光下的笑,下一秒画面黑暗,被重物敲击地面的巨响取代。
“他们是需要养分的花朵。”我说,“我是她的养分,我想要她盛开得漂亮,盛开得快乐。其实很简单……其实就这样简单,她却想得太复杂了。”
女孩若有所思地把视线集中在眼前的景色。
“她盛开得漂亮吗?”她问。
“曾经漂亮。”我回答,语气云淡风轻。
“曾经。”女孩轻声重复。
雷声隆隆,雨水开始降临在这座城市。
女孩不但没立刻站起身避雨,反而转头和我继续对话。
“没事儿,傻孩子。”我说,“你想念一个人的时候,那个人的灵魂就在你身边。”
“嗯?”女孩眼神充满好奇。
“当你开始全心全意爱一个人,两人的灵魂结合为一。”我说,“离别就等同把灵魂狠狠撕成两半,痛苦万分,久久不会痊愈。”
绵绵细雨越下越密集,女孩张开手心在半空,雨水累积在掌心。
“如果你觉得世界上不会有人在意你的离开,你就错了。”我继续说,“肯定会有人,哪怕只有一个人,用其余的生命来想念你。”
我看着雨水不疾不徐地落在她头发,滴在她脸上,她丝毫不在意。
来自雨水和风的冰寒深入体内,我的身体开始颤抖,一连串的咳嗽声呛在呼吸道。
自从被诊断急性骨髓性白血病,身体就不曾好过。
那么在最漂亮的年华被诊断抑郁症的她,是不是比我更加难受?
雨越下越大,模糊整座城市。
我看见30年前的她站在同样的地方,她对我说,不管发生什么事,都要记得她爱我。她的脸蛋看起来比平时好看,笑声也特别清脆。她轻轻挣脱我紧牵着的手,吩咐我闭上眼睛倒数10秒。冷风飕飕,不久一阵沉闷诡异的巨响强力打击耳膜,我惊吓地睁开眼。她已不在,留下青苔斑驳的地面,和加倍寒冷的风。
“别跳下去。”我对女孩说。
女孩眼神里集合了千万种情绪,似乎在斟酌下一句该怎么说。
“一定会有人疯狂地想念你,疯狂回想最后一次和你说再见是什么时候。”我替她填补沉默。
雨声愈加响亮,我身子开始发抖,体温上升,呼吸急促,晕眩突袭。
我再次盘坐在地,知觉随着沉重的睡意逐渐消失。
意识朦胧间,有人用尽力气把我扶起,在我耳边大声说别睡着了。
一定是她,一定是她回来看我了。
2
改编自2年前写坏了的中篇小说其中一章。书名都取好了,叫死寂里开出一朵花。被废弃的稿停在4万字。有些东西无法修改,只能重来。/
Inspired by real patient with acute myeloid leukaemia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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