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心里总是藏着一份不安。
这是我1年以来第13次搬家。几乎每隔一个月,我拖着一个大行李和一大袋满得快环保袋快承受不了的生活必需品,一步步走向下一个栖息所。
尽管惹来旁人异样眼光,尽管我为此丢失工作,我必须离开,必须不停往前走。
“为什么呢?” 那个圆框眼镜的女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我,眼皮上了一层深紫色眼影。
在我还是个上班族的有一天晚上,我加班后驾车回家,在空无一人的街道。那份寂静渗入车内,我只听见空调单调规律的声音。那时已接近午夜12时。好吧,我确实刻意留在办公室直到深夜,因为我不想回家面对丈夫。我甚至忘了我什么我们渐行渐远,我隔着很多公里,都能感受到他的无奈与厌恶。他那么讨厌我吗?他和邻家漂亮大姐有一腿,我知道得一清二楚,他听闻我的指控反而一脸错愕,还扑哧地笑出来,以为我在说笑话。我一会儿可生气了,停止切割鸡肉的动作,菜刀碰地一大声敲击在砧板,倒挂在墙壁的玻璃杯也被震撼得相互碰撞。别激动,有话好好聊。他若无其事地说,其实内心肯定不可思议地想我是不是疯了。有人和我说的呀,说你每天出门不是去工作,而是找妹子去了。我理直气壮地说。谁说的?他挑起一边眉问道。
是一把声音,一个女生,我白天工作时都听见她说话。偶尔她会站在我的办公桌不远处,盯着我工作。我说,紧握菜刀的右手好像有点疼。
你累了。别做晚饭了,我们叫外卖吧。他耸肩,悠闲地从裤带里掏出手机,仿佛我刚才没说过一句话。
想到这里,怒气再次燃烧全身。车子行驶在熟悉的街道,右脚深踩油门,一排排商店从我眼角模糊闪过。脑袋被掏空,握在驾驶盘上的手突然僵硬,似乎被外来的力量控制。速度表的数字飙升,驾驶盘被摆向左边,车子狠狠撞上路边的大树。时间停止在那一刻,身体依然僵硬,感官麻木,情绪毫无起伏,只看见眼前缓缓冒起的灰烟。碰撞的巨响之后,马路恢复平静。车子少了空调声,多了我急促的呼吸。
”你的意思是,你感觉有人控制你的身体吗?“ 眼影女子笔挺地坐在我面前,表情并没有因为我精彩的故事而产生任何变化。
不知道这是不是传言中的被附身,我感觉那躯体根本不是我了。那场车祸,我毫发无损,家人朋友十分诧异。我留院被观察一天,他都不来看我。他说这些太难受了,他承受不了。到底是什么太难受?具体我也不太懂。他离开前的几个月,家里吵吵嚷嚷。其实只要他愿意道歉,愿意回头,我可以不计前嫌。他对我们邻居说,我举止怪异,并且常常说他听不懂的话。我知道以后更加生气了,走到厨房拿起菜刀,扔到客厅的地面上。哐当哐当。你真是个疯女人!他拿起手机和钱包头也不回地走了。一走就是3个月,行李也没拿。我觉得举止怪异的人是他才对。
“你刚刚说,听到有声音和你说话,介意我问,是很清楚地听到吗,还是模糊不清的?”她一边问,一边在敲打电脑键盘。
这还需要问吗?当然是听得一清二楚的。车祸以后,那声音变得更大声了,我晚上都失眠。我开始定期搬家,为了我的安全,你明白吗?那些人力量过于强大,我一个女生无法抵抗。他们要逮捕我,我必须逃。
“为什么他们要逮捕你?”她耐心追问。
他们太强大了,我必须逃。其实这就是我今天来的目的,你是医生,一点能帮到我的,对吧?但你可别像上一个医生一样,强行要我入院。我为什么要入院呢,根本看不出一个必要性。我才刚搬新家,那里安全得很,大概够我住上两个月。其实我已一无所有。太多事情发生,我都不知道它们是如何开始的。没了丈夫,丢了工作,存款也快花光了,还每天过得心惊胆跳——
”黄小姐,你有听过思觉失调症吗?它是一种精神病,起因有很多,包括遗传因素,脑分泌不平衡,于是让患者产生幻觉,幻听等症状。所以我们需要给你一种药物,你必须每天按时服用,每个月准时复诊......”
医生开始滔滔不绝的同时,我听见另一把声音在我左耳说话。那声音很熟悉,我却很久没听见了。
我和隔壁那个漂亮大姐一点关系都没有哦。他说。
那你还爱我吗?我说,声音颤抖地。
医生停止说话,表情终于多了一丝错愕,一秒之后被专业的微笑取而代之。
“记得好好吃药。”她说,一边在药单下签名。
她是不是忘记问我愿不愿意吃药?好像没有人问过我,愿不愿意被发生车祸,愿不愿意被他分离一样。
*刊登于星洲日报大都会城人小说12/3/202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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